“阿馨,”黄尊素微微倾身,唤着妻子的闺名,执起她的手,叹口气,缓缓道,“你已不是闺中懵懂小女子,难道看这大千世界还如此简单,认定男女之间只有情爱欲念?实话与你讲,那位郑姑娘,确实令我刮目相看。但我浑无想将她纳进门来做个小妾的念头。我只感慨,她不但是个忠仆、有几分胆气,竟还生了贤者的心思,眼观扎实天地,而非虚渺幻境。”

姚氏听到“扎实天地、虚渺幻境”八个字,顿觉耳熟,抬起头,小心地问:“老爷是说,她不像你们东林书院所鄙夷的心学末流?”

黄尊素点头:“阳明先生的心学,本是上乘的学问,我东林书院的人并没有门户之见,我们反对的,只是有些后辈,将心学的路子走歪了。不去说他们,说回这个郑姑娘。今日我半道回府,确是有关涉她主仆二人安危的事,要请她禀报韩府。我乃一府推官,她乃韩小姐亲随,此事光明磊落,你不必疑心生暗鬼。”

姚氏赧然,“嗯”一声,逊了嗓子辩解道:“我本未多心,只是家里婆子说,老爷与她从前厅回来时,被她叫住,你们,你们又于耳廊下,说了好一阵话。

黄尊素笑道:“没错,正因此,我对她,才有贤者的评价。当时,她告诉我,她们姑侄,在漳州打过官司,硬是将险些被族中占去的宅院定了名分,得以卖出,换来七八十两银子。姑侄二人,想用这笔银子,在松江设个义塾,专收贫家子弟,男女不限。此事,她禀报过韩小姐,韩小姐颇为赞同,但叮嘱她先来问问官府中人,如何比较妥帖。”

原来如此。

姚氏眼里的凄怆哀怨之色,淡隐无踪,她的脑子,仿佛也回归了正常的运转。

姚氏语带愧意道:“老爷,我今日午间问了郑姑娘,为何自梳。她说在家乡见了太多女子所嫁非人的情形,不愿自己也过那般光景的日子,若有余力,还想帮衬别个。当时我只当她矫作粉饰、居奇而沽,确是我偏狭了。”

黄尊素摆摆手,示意妻子无须再自责,说道:“这郑姑娘,是真心要做此事,连银子数目都报出来了,她那个侄儿,叫郑守宽的,明年也十三了。她姑侄二人又不是签了身契,她自然不愿侄儿跟去顾府继续做小厮,正好将书院放在侄儿名下,侄儿也能在里头读书、考举。郑姑娘只是嗟叹,我大明屋价低廉,福建那边偌大的院子,百两银子都卖不到,不知能支撑书院几时。韩小姐倒是赞同郑姑娘的义举,但她并不执掌韩府中馈,就算明年嫁进顾府时有一笔丰厚嫁妆,顾府却已有一个文哲书院,她一个顾家媳妇,公开和娘家的侍女另办学塾,恐有流言蜚语。不过,她们主仆二人也在谋划,韩小姐传授绣艺,学塾提供丝线和绣绷,让女童们平时做些针线,卖到外头,续作先生们的束脩。”

姚氏本是个心软的妇人,此前不过因了身为人妻的敏感多疑,未免想得岔了,现下听清原委,芥蒂顿消,积极参与的侠气,和出谋划策的热情,便都涌了上来。